河南话
网上经常出现一些中国方言x级考试的题目,比如“河南话四级考试”,作为一个河南人,我做得很尴尬,得分很低。不是我河南话说得不好,而是河南话本身是分很多支系的,出题人大概是以洛阳一带的方言为准的,我之所以这么猜是因为我曾有个渑池室友。而我的家乡在豫北,方言跟河北南部的方言更接近;前不久在我博客上讨论道口烧鸡的丁阳哥来自豫南,他的方言更接近湖北话,长得也像湖北人。其实这不是废话嘛,离得近嘛。
河南话入门
河南话跟普通话很接近。只要掌握了河南话的语调规律,就可以拿出去糊弄外地人了。规律很简单:
普通话里的第一声(ā)改成第二声(á),
第二声(á)改成第四声(à),
第三声(ǎ)改成第一声(ā),
第四声(à)改成第三声(ǎ),即可。
举例说明:“窝矮打碰”是什么意思呢?“我”读成“窝”,“爱”读成“矮”,“大”读成“打”,“鹏”读成“碰”。
下面来个练习,请用普通话的发音来读:
咬吻安使睡,移透打春绿。
好了,河南话你已经学会70%,可以拿出去蒙外地人了。早年,小香玉和陈佩斯在央视春晚上用河南话表演了小品《狗娃和黑妞。小香玉是地道的河南人自不必说,而陈佩斯的河南话水平大概达到了80分。河南话其实挺风趣的,不知为啥没有抓住这个小品的契机来发扬光大,倒是后来被东北话后来居上抢尽了风头。
70分容易,想得满分的话,剩下的30分可就难了,而偏偏是这一小部分,才最大程度上体现了河南话卓尔不群的特色。
河南话进阶
大概是因为河南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的摇篮,河南话里很多词语还保留着文言的味道,在外人看来就是简洁。简洁就是节俭,能用一个字的就不用两个字,十分节省笔墨。
林语堂的《苏东坡传》里讲到一则趣事:苏东坡以生活的简朴为荣。有一次,钱辩请他吃“三白”大餐。苏东坡很好奇,赴宴一看,原来“三白”是一碗白米饭+一盘白萝卜+一碗清汤。苏东坡知道是受人愚弄了,就想报复,后来想了个主意。他请钱辩吃“三毛餐”。钱辩来了发现桌子上一无所有,过了好久都不上菜,就抱怨说饿了。苏东坡解释说,“三毛餐”就是毛米饭,毛萝卜,毛菜汤。“毛”就是没有的意思。北宋的首都是开封;我不知道北宋的河南话跟现在有多大区别。但是,在今天的滑县话里,我们从来不说“没有”,都说“毛”。其实正确的写法应该是“冇”,“有”的反义词(从字形看一目了然),发音为“毛”。“三毛餐”实为“三冇餐”。比如甲问“迟把反冇?”乙答曰“冇咧”,翻译过来就是“吃饭了没有”,“还没有”。
河南话的简洁特点,在侯宝林和郭全宝的相声《戏剧与方言》里,用“睡窝抓鸟”这四个字让大家熟知。上大学时,我下铺的东北愤青不信,找我求证。他拿着新买的水果刀在我面前夸耀:“你看这把水果刀怎么样?”我看看说:“嗯,利。”他惊叹“卧靠,河南话真简练”。我觉得他大惊小怪,问,那东北话怎么说。他说,东北话会说“这把刀真好使”。我质疑:重量称手可以称为“好使”,长度合适也可以称为“好使”,你这个“好使”太模糊了,还是我们河南话精准。他赞叹不已。不过,等我给他讲了下面更多的例子时,东北愤青就叹而不语了。
我们称“爷爷”为“页”,奶奶为“nāi”,“妈妈”为“酿”,“舅妈”为“妗”;“桌子”为“朱-熬”,“椅子”为“腰”,“筷子”为“kyuao”;“知道”称为“着”,其实大概按拼音应该写作zhó,找不出发音类似的汉字罢了……最牛的是“太阳落山”,在滑县方言里称为“柔习”,“柔”就是太阳,其实是“日”,“习”就是“西”;“柔习”者,“日西”也。
河南话的特点之二是淳朴。其实不管什么方言都淳朴,但河南话的淳朴,可能说成古朴更为妥当;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在河南话里还没出现对应的词语。
举个例子。假如爷爷兄弟三个,爷爷排行老大,那么他弟弟的妻子,应该怎么称呼?在我们那儿,爷爷二弟就称为“二爷”,三弟就称为“三爷”;他们的妻子自然就称为“二奶”和“三奶”。大家对“二奶”叫得光明正大,毫不觉得奇怪和有歧义。我不信河南没人包二奶,但是这个概念没有发展出对应的词语,我想大概是因为见得比较少吧。
再举个例子。进京上大学不久一次熄灯后的卧谈会,不知聊到什么话题,我说:“我有一次中了煤毒,差点丢了小命。”他们听了都沉默不语,突然东北愤青开口道:“我靠,你说啥?”我这才反应过来,联想到进京后随处可见的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我赶紧解释:“是煤气中毒!我们管煤气中毒叫做中煤毒……”他们问:“那你们管梅毒叫什么?”我说:“我不知道。来北京前没听说过这个病。”古朴的同时,也暴露出河南的落后与无知。
东北愤青对河南文化如此好奇,甚至特意跟我回了趟河南。光城里还不够,特意跟我回滑县的爷爷奶奶家度了个假,才心满意足地回来。
河南话高级
要想了解一门方言的精髓,看书是不够的;唯有多听,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奥妙。好在现在资讯发达,我们可以很方便地从互联网上找来影视资料来体验。尽管如此,关于河南话的影视作品并不多见,这里推荐几个:
- 冯小刚的电影《手机》,编剧是河南作家刘震云。故事的主角严守一是河南人,电影里大段场景是河南方言,“你”说成“嫩”,“怪”表示“很”,“夹菜”说成“叨菜”,“的”说成“类”,其中范伟讲的河南话还是比较地道的,我觉得超过了陈佩斯。
- 冯小刚的电影《一九四二》,仍然是刘震云编剧,讲的是1942年河南大饥荒的历史,整部电影都是实实在在的河南话,张国立的河南话用到了“龟孙”,水平超过了范伟。
- 199x年的电视剧《黑槐树》,编剧是河南作家张宇,讲的是一位农村老太太被儿女拒绝赡养的故事。电视剧里通篇都是原汁原味的河南农村方言,竟然逆天地用到了“妞”这个词来称呼男孩,可这恰恰是事实。比如“小刚”这个男孩名字,在我们滑县方言里就成为“刚妞”。这电视剧已经到了原生态河南话的境界了。可惜的是,这部电视剧现在说什么我也找不到了。
事实上,河南话的各个分支之间有很大的差别,不要说豫北和豫南的方言有天壤之别,就说我出生长大的小城,距离我的祖籍不过百十里远,我奶奶说滑县农村方言的时候,我的中学同学根本听不懂。这还算是好的,毕竟河南地处平原,自古交通便利,语言更为融合,换到南方的山区,翻个山头就像听外语了。
在各个城市严重趋同的时代,正是这些五花八门的方言,让全国各地多少有了些许不同,让我们的汉语花园里百花齐放,异彩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