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硅谷病人

安德鲁走进诊室的那一刻,杰米医生的鼻子就闻到了整个房间充满了对期权的渴望。当然和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的必然是身体某处强烈而挥之不去的疼痛。他从安德鲁渴求而散乱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深深的疲倦与抓取。

“医生,我已经头痛了半年多了,时好时坏,这几天突然加剧到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去扫了MRI,神经外科的医生说颅内并没有什么病理性的变化,让我来看理疗师。”

安德鲁一旁的女友爱丽斯皱紧了眉头,“他昨天头痛到自己去撞被子。吓死我了。”

“是啊,昨天正好我们开发的新功能上线。六个月来无数工程师、数据科学家、设计师的心血,我却头痛得不能跟进。”

“你们先不要着急,让我先做一些评估与测试。“杰米沉气凝神,他一只手大拇指掐着拖着安德鲁的腋窝前方,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按着他的肩井穴,另一只手拖着曲池穴下方,把安德鲁的整条手臂往上抬。安德鲁耸肩抬肘,肩胛骨没有一点地旋转与活动。杰米又用大拇指按进了他肩胛骨的内缘。“啊!”的一声安德鲁惨叫了出来。

杰米的父母上世纪80年代到美国来谋生,他从小被灌输了长大了要当医生的观念。索性,自己爱上了在草地上追风与用肘按人肉体的双重生活。从UCSF毕业以后,他还跟中国城的老师傅学了三四年的杨家太极拳。慢慢地,他从白鹤亮翅到搂膝拗步里感知到了肩井、涌泉、任脉,督脉。

身体是张巨大的网,自己做一个医生,就是要帮助病人把这个网络的各个节点打通。

身处硅谷,这里的一切从人到物到注意力到感情都被连接了起来。

唯独这里的人类,脊椎和肩胛骨没了联系,身体,心灵和感情没了联系,成了元宇宙里的一具具行尸走肉。

他发现武术对他的灵感启发远远超过了他积累的几百个运动处方。他一个打篮球的身体开始感觉到了劲路与经脉,好像一个东方的身体认知苏醒过来。譬如,现在他知道颈椎的疼痛要先去处理病人的根节,也就是他的肩膀和膏肓穴。

杰米让安德鲁把体恤穿上,为他打开了理疗仪器。自己示意爱丽斯到旁边的办公室去。

杰米对爱丽斯说:“他的上半身重重地压在了腰椎上,腹部的肌肉没有起到一点支撑的作用。他的腰椎曲度一定完全消失了,而且生活中他会时不时地感受到腰部的紧张与疼痛。”

爱丽斯说:“不瞒你医生,何尝不是呢?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地亲热过了。他仍旧规律地在举铁。但是这好像并没有帮到他。我隐隐地觉得这只是让他紧张的全身变得更缩成一团了。”

杰米接着说:“人的身体是一个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整体。他的骨盆直挺挺地挺在前面,他的十二节胸椎势必就要远远地靠后维持平衡。再接着,他的肩膀就要往内卷,上半身的胸就变得狭窄无比。然后,颈椎的下半段必然过分屈曲,与头构成了一个对角的斜线关系。头为了看前方的屏幕,会挂在颈椎上方,导致脖子持续性僵硬。不信你用手指默默你男朋友的枕骨下面,保证你硬得想块石头。我们把这种形态称为上交叉综合征。”

“你男朋友一定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可人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16*7的思虑与计算是金钱与计算机的游戏,不属于他。”

“想要彻底治好他的头痛,需要一个从结构调整、运动模式到情绪接纳的系统调整。他现在的心灵和身体需要的是打开和接受,而不是更多的抗拒。“杰米微笑着对爱丽斯说:“他若是早点来,当隐痛还是停留在肌肉的僵硬上时,这恼人的偏头痛或许找不上门。不过也算他命中有这个劫数。现在第一步是要让他麻木的身体觉知和智慧重新苏醒。我先给他开个运动觉知处方,如果他能够感知到自己二十四小时都在不停地收紧脑后的几块肌肉对他而言就是个好的开始。”

杰米快速地在笔记本上打了一个作业列表,递给了爱丽斯。“这是给你男朋友的作业。要是他能够拿出30%他做产品和在市场上攻城掠地的劲头,或许他的头痛能慢慢缓解。”

“这个国家糟糕的医疗保险救不了他,大厂的重金offer帮不了他,只有他能疗愈自己。他需要的只是全心全意地对自己的关爱、接纳与觉察。”

“谢谢你医生”,爱丽斯收下了作业表与安德鲁走出了诊室。

杰米望着安德鲁佝偻的背影,双手捧着移动物联网时代的杰作,他不知道安德鲁的偏头痛会不会消失。

他只是在想,或许他已经后就没有大口地打开胸腔吸气,或者张开双臂用力地拥抱爱丽斯了吧。

或许,在这里,人能心安理得地无所事事地活上三天,大多数的慢性病痛都会消失。

明天,他又要去治疗一个又一个类似安德鲁这样的病人。